【宝鸡】离乡六十载 故土情更浓——访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王宗仁
本报记者王卉
人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对于作家来说,也是一方水土孕育一类作品。正如黄土高原、关中沃土、秦岭丹江养育了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一样,1958年王宗仁从家乡扶风出发,赴青藏高原当了一名汽车兵,穿越千里青藏线的经历让他把目光集中在来自天南地北的战友身上。那一辆辆军车、一声声回荡山谷的呐喊,那一群群穿过青藏线的高原精灵,催生了他文学的灵感和创作的激情。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他把文学灵感投入到了一篇篇饱含激情的文学作品中,献给了曾经挥洒过青春热血的那片土地。从1973年出版《春满青藏线》开始,他先后出版40多部书,《仰望昆仑》《青藏线上》《雪山采春》《荒原与人》《季节河没有名字》《苍茫青藏》《藏羚羊的跪拜》等散文集和报告文学集,尤其是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的《藏地兵书》,更受到广泛关注。王宗仁600多万字的作品,无不是用诗的语言传达着大爱真情,在令人震撼的同时更给人以力量。
故乡让我学会“走路”
这次受邀参加宝鸡日报社和凤县县委、县政府联合举办的“走进秦岭花谷,发现红色凤县”大型主题活动,让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王宗仁回到故乡,开启了一次红色文化之行。“每次经过宝鸡站,我只是匆匆在站台上望一望,但并未在这里下过车。这次参加采风活动,出了京城,我的心似乎就到了宝鸡。虽然这是第一次前往宝鸡市区,但梦里我已去过无数次,因为那毕竟是我的故乡。坐在火车上,我的心一直在欢腾地跳动,过了杨凌,我就目不转睛地向外望,我知道我就快到家了。”也许是走的地方多了,经的世事也多,王宗仁对故乡的向往随着年纪的增大愈加强烈起来。以前,每次从青藏高原回来,或是在北京时休假回乡,从绛帐车站下车,经过杏林、召公,要走30多里路、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家,一天早晚两趟的班车是肯定等不到也坐不上的。他曾专门回乡走了一趟上学时走过的乡路,再次体验了初中步行三年的艰辛与幸福。六十多年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每月背45斤面粉从这条路,翻一条大沟,一走就走了三年,如今回忆起来五味杂陈……王宗仁说,是故乡让他学会了走路,故乡的25里乡路把他送上了世界屋脊上的2000多公里青藏公路,在故乡埋下的文学种子也让他百余次穿行唐古拉山时充满力量。
首次题词致敬前辈
这次随采风团来到凤县,在黄牛铺镇东河桥村史馆,王宗仁从资料中看到,1943年茅盾经东河桥曾写下《秦岭之夜》《拉拉车》两篇散文;解放战争时期的1947年7月,这里发生过著名的秦岭战役,共歼敌5000余人……王宗仁表示,没想到秦岭深山中还有这么多故事,作为创作素材,可深入挖掘研究。
随后,采风团来到凤县革命纪念馆,丰富的历史资料、丰沛的红色文化给王宗仁留下了深刻印象。从解说员的讲述和与习仲勋义结金兰的凤县人刘尚志之子刘国光的回忆中,王宗仁感受到当地百姓很拥护共产党,两当兵变期间也在竭力保护党组织,要将革命传统传承下去。“这段革命历史,不要说像我这年纪的人,年轻人也不一定都了解,故而对于这样的革命经历、革命精神,我们一定要传下去,让纪念馆发挥它的作用。如果能有一部讲述这段革命历史的书,让前来参观的人能更深入地了解红色文化,文学便可发挥更大的作用。”王宗仁感慨地说。他在纪念馆一连参观了两遍,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欣然提笔为纪念馆写下了“红色种子传万代”的题词,这也是他首次题词。
说到陕西著名作家杜鹏程,王宗仁表示与其未曾谋面,此次采风前并不知道灵官峡在凤县,所以真正到了灵官峡、看到崖壁上镌刻的《夜走灵官峡》文字时,王宗仁颇感惊喜 !王宗仁曾多次在讲散文创作时以此篇为范本,尤其强调散文写作要写人,看这篇文章中的“宝成”和“成渝”写得多么生动可爱;他也受其影响,在散文写作中很重视人物的刻画,并在自己主编的散文选中选入了此文。同样,王宗仁在灵官峡主题雕塑前又写下题词“永远的杜鹏程”,表达对前辈的敬意。
4月20日晚,大型山水舞蹈诗《凤飞羌舞》在凤县羌族文化园精彩上演,看到以特定的民歌、民舞、民乐,将民俗、民情、民风融为一体的演出。王宗仁盛赞其“很神奇,了不起,服装很漂亮”,他还说到,编剧突出羌族文化,展示的肩铃、羊皮鼓、羌绣等很有民俗特色,将生活演绎成了艺术,其服饰、舞蹈也跟他熟悉的藏区的有相似之处。
乡情比领奖更重要
从严格意义上讲,王宗仁是从故乡八百里秦川的玉米地里走出来的作家,他的人生主要是在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度过的,所以人们总认为那里才是他的故乡,称他为“昆仑之子”。“我把文学创作的注意力放在待在青藏高原的这数十年间,对故乡的关注少了。我对故乡总有着愧疚,毕竟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所以,当4月21日,在浙江舟山举办的由《人民文学》杂志社、浙江省作协等单位主办的首届三毛散文奖颁奖礼上,文友们发现,获单篇散文奖一等奖的王宗仁并没有到场领奖。要知道,在活动主办方收到的360余篇单篇散文中独占鳌头绝非易事。在旁人看来,这似乎“不近人情”的缺席,却是有原因的。王宗仁在给主办方的“请假条”中言辞恳切地说明原委:宝鸡虽然是我的故乡,可我除了扶风以外没去过别处,这次回宝鸡也是我的圆梦之旅;其二,宝鸡邀请在前,我已答应。
4月21日当天,在凤县还举行了一场名家经典诵读会,王宗仁的《藏羚羊的跪拜》又一次被深情朗诵,这篇曾登上央视《朗读者》节目的作品,虽然早已被报刊和选本多次转载,但王宗仁却是头一次在现场聆听自己的作品,听着朗诵艺术家的深情朗诵,他不禁流下了热泪。许多读者也许并不知道,王宗仁听到这个故事——也可以说是传说,并没有立即动笔,而是在心里存了大半年时间才变成文字的:那天,他乘车去拉萨,行驶到藏北一个小山坡下休息,司机告诉他,这里就是传说中那只藏羚羊跪拜的地方。站在斯地的王宗仁心潮澎湃,因为心里一直酝酿着这个故事要怎么写,所以他在途中就将文章一气呵成 了。此后,王宗仁每次到藏区那个藏羚羊下跪的地方,都要下车默哀几分钟。作品发表后,王宗仁常被问及为何要写这篇文章,他总说,母爱是最神圣的。他的悲悯情怀,深藏着对母亲的思念,饱含着对家乡的怀念,也让作品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从这块土地走出去时,王宗仁带着村庄炊烟的宁静和泥土的惆怅,而几十年后再回来,他已霜染双鬓、脊背微驼。他说再也看不到母亲那温柔的秀发了,再也找不到当年他背着蒸馍口袋,到县里上学时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小路了;当年他离村时叫爷爷奶奶的那辈人的后代,今天该管他叫爷爷了!王宗仁感慨道,年纪越大,把那些烙入心里的人和事写出来的愿望更加迫切,当年32户人家的小村子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他说都要好好写一写。
文学沃土值得深掘
这几年,宝鸡作家出版自己作品的越来越多,让王宗仁也越来越关注到宝鸡文学。谈及宝鸡的文学创作,王宗仁说自己很喜欢看报刊文学副刊版,因为职业的偏好,让他养成了从后往前浏览的阅读习惯。《宝鸡日报》文学周刊开办以来,他每期必读,因为其集中展现了宝鸡文学的水平,也将对宝鸡的文学发展起到助推作用,尤其是“新丝路的文学重镇,大关中的人文担当”的定位非常准确。王宗仁说,丝绸之路是“流动的文化运河”,他与丝路有着亲切的感情,不仅是因为他去青藏高原时无数次与“丝路”有交集,也因为首届丝路散文奖将特别贡献奖颁给了自己。去年的颁奖礼上,他就曾表示,自己虽然已放慢了写作速度,但对故乡的思念却与日俱增;而令他记忆犹新的是,一同获奖的作家还有写《老关中》的乡党吕向阳。从这部沉甸甸的作品中,他看到了家乡文化人的担当,尤其对今年吕向阳创作的《陕西八大怪》更为关注,“我是特意拿了一本新剪报本将每期贴好珍藏的。文章配图,他一手执笔,图文并茂,真是一位难得的优秀散文作家。”
王宗仁说,“我从小就知道‘陕西八大怪’,可是这个题材并不好写,几乎没人能写全的。在陕西这些作家中,还没人这样写过,外地作家更是写不了这样的作品。要写好这个题材,不仅要知道每一‘怪’的渊源,它是怎么发展流传的,还得了解其中的趣事。我们知道的‘八大怪’只是表象的概念,‘房子偏偏盖’‘姑娘不对外’,却看不到深层的历史渊源。比如,吕向阳的‘房子偏偏盖’就把这个现象开始的年代,解释得很清楚,仅这些内容就需要作者有广博的知识,必须要到关中许多地方了解、观察后,才能积累,才能爆发出要写这个题材的欲望。如果是旁人,估计写不出这样具有厚重思想内涵的作品。”“包括《老关中》,作者是把创作的根扎在了这块土地上,他挖得越深,得到的清泉越多。就像《老关中》里,记录下那么多,我们现在忘了的、再也看不到的那些关中风物,作家把那些消逝的或正在消逝的保留下来了;又如《陕西八大怪》,现在许多生活在关中的年轻人也并不一定能说全到底有哪些‘怪’,如今在农村已很难见‘偏偏盖’的房子了,姑娘也‘对外’了,‘帕帕’也不再戴了,吕向阳是出于作家的责任感而写,他是在做关中乡土文化、民俗文化的挽救工作,让这些珍贵的文化不要失传、不要变味。‘八大怪’本来是陕人自嘲的,但作家从真实的生活出发,用劳动人民的美、生活的美、朴实的美,把‘怪’的误解解释了,从这个层面看,这个写作比《老关中》更上一层楼。如果推向全国,也将成为民俗写作题材凤毛麟角中的一颗明珠,越看越有味道,我推荐给周围许多朋友看,反响不错。我们常常遇到一些不敢写的题材,往往并不是题材本身存在禁区,而是作家对生活缺乏本质的认识。”
谈及宝鸡的文学创作,王宗仁也寄语本土作家,关注家乡,遇到独特的题材,不妨用独到的表达方式,把审美意识浸润到整个创作过程,连泥带土地写,既写来路,又写去向,这样的作品在读者心中就有了一席之地。
细心的读者发现,在王宗仁的散文、报告文学中总有诗歌的影子,特别是在散文创作中,他一直追求诗意的语言写作,努力创造一种诗的意境。“从骨子里讲,我是个诗人,或者说我愿意做一个诗人。”先后出版了五部散文诗集的王宗仁对诗歌有着特殊的感情,对诗歌的创作关注比较多,看到《诗刊》《星星》上常有乡党白麟的作品,也许是诗中闪现着家乡的影子,让他对白麟的诗印象深刻,认为其诗语言精致,感情丰富、耐读。
情系故土文思奔涌
每次提到自己的创作,王宗仁的心头总会涌上翻腾的思乡之情。就像每到烈日炎炎似火烧的夏天,他总要对家人念叨一番,小时候在家乡吃西瓜的清爽和香甜,那种再也找不回的滋味,是无法忘记的。如今故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他回到家乡,灵感也奔涌而来,一位作家特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不得不为家乡写点什么。
2017年第5期《青年作家》刊发了王宗仁的《柴达木的河向西流》,记录了他与李若冰、王宗元、肖复华三人的交往故事。传说中文成公主在进藏路上留下的这一脉清凌凌的“倒淌河”,由东向西流,让途经此地的人无不留下深刻印象。河水向东还是向西流,当然是由地势决定的。王宗仁将开发建设柴达木的李若冰、王宗元这些人的精神,比作向西的河流所蕴含的顽强、质朴和博大,令文章蕴藏着妙不可言的韵味。
60年前,18岁离家参军前往青藏高原,王宗仁一路西行;60年后,由北京回家乡的他,仍然是踏着向西的归途,义无反顾。就像向西奔流的“倒淌河”一样,王宗仁也用文学之笔流泻着对故土的挚爱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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