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华：读高中那些事

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不少人乐此不疲。每每看到这般情景，上高中的那些事，便在我脑海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地回放。那一个个镜头都透射着一个字——苦；那一件件往事皆折射出一个哲理——应该感恩。

1977年初春，我踏入咸林中学。两年的岁月，我在学校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中午放学后，同学们呼啸着涌向食堂的时候，我却是低头排队，黯然买饭，端一碗包谷糁稀饭，悄然走出食堂，蹲在空荡荡的大礼堂里，孤独而食，陪伴我的只有那一碗包谷糁。我渴望有一丝咸菜，但两年里连一丝咸菜也没盼来，更不敢奢望麦面馍了。那些吃商品粮的同学，饭盒里是漂着油花的汤面条，盒盖上是炒菜，炒菜上面是松软的麦面杠子馍。他们把饭菜堂而皇之地端到教室里，说说笑笑地吃饭，释放着学习的紧张，体味着生命的高贵。我吃着饭，也吃着对未来的迷茫。

有天中午，一个同学打饭回来走到宿舍门口时，不小心把放在饭盒上的杠子馍掉到地下。他停脚注视片刻，愤然将馍踢到路旁的菜地里。我恰好看到这一幕，饥饿与尊严斗争一阵子后，竟鬼使神差地捡起杠子馍，剥去脏皮，三下五除二送进辘辘饥肠。那一刻，我的眼泪悄然而落，顺着翕动的嘴巴又回到了肚子里。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不知道自己干了这件尴尬事，还算不算君子。

我们宿舍的窗户，是用烂砖塞住的，床板挨地放，上面铺一层稻草，宿舍门千疮百孔，难以遮羞。半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同学，就从门孔里草草将憋足了的尿撒出去。偶尔高兴时，我们恣情豪歌：“湖上北风呼呼地响，舱内雪花白茫茫！”

宿舍后面是一绺残旧城墙，挨着城墙的是一排猪圈，猪圈东面有个低矮的小瓦房。那阴暗潮湿、散发霉臭的小瓦房，是我和要好的两位同学读书的好去处。这里除了安静，晚上还不受时间限制。那时刚恢复高考，已经回乡务农的数百名青年也涌进学校大礼堂，引颈听讲。学校唯一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前，晚上总是挤满了听数学讲座的学生们。每天午饭前后，各班教室窗台上的木壳收音机前，总是看到很多同学端着碗，吃着饭，跟着收音机念英语。晚自习后，仍有许多同学不肯离开教室。

学校西北角窑洞旁有一棵槐花树，树下是一口浇菜的水井，水井旁有几块石板。这个清凉幽静之处，便是我夏日午休的学习之地。有时困得不行，就把书放在腿面上，两手使劲拧腿上的肉。回家路上，总要给自己找个思考题，边走边想，茅塞顿开时，就兴奋地蹲在地上，找根树枝写来画去。求得答案时，困乏顿消，听着树叶的“哗哗”作响，鸟儿的啾啾鸣叫也成了欢快的歌声。

我们村地势低洼，多水多碱，庄稼难长，有“唐窑十八堡，十料九不收”之说，有一句话说得更直截了当“十户有八户包谷秆夹墙，二十八九的小伙光还是棍光”。一年到头，家里分不到一分钱，提回家的是半口袋麦子，拿回家的是透支款账单。弟兄三个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一直是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巨石。偏偏父亲又得了大病，医生说最多能活十年，这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曹老师知道我家的窘境，很是同情。在研究困难家庭补助时，曹老师动情地给几个班干部说：“钱不补给好好念书的娃，补啥哩！”那一次，学校给我补助了四块钱，相当于当时一个普通干部月工资的十分之一啊！有了这钱，我差不多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大大方方在食堂用餐了，可我把钱交给了母亲。高中的苦难，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但怎样能找回高中那种精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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