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合:小巷深处叫卖声
星期天,我回到家乡,睡在土炕上,一声声叫卖声把我从梦境中唤醒,扯起了我无限的思绪。
上世纪中期,人们的生活普遍拮据,器皿多以粗瓷和陶瓷为主,因而每隔几日,巷道里就会响起“瓦盆——瓦罐”的叫卖声。
瓦盆瓦罐是人们脱离荒蛮走向文明的第一步,它结束了茹毛饮血的历史,宣告了人类的诞生——半坡遗址上那个美丽的姑娘提着陶制的瓶罐缓步而行……
价廉易得的陶器有许多优点:贮藏食物防潮,防腐作用特强。因而中药铺的柜顶上摆满了装着药品的瓦罐,百姓家中存放米面的都是瓦瓮,甚至老太太珍藏鸡蛋和体己钱也都用的是瓦罐。记得外婆的衣柜里有个瓦罐,每次我去看外婆,她都能变戏法似的从里面取出挂霜的柿饼、香甜的洒枣。夏天社员下地劳动,顺手从井里汲上一瓦罐凉水,太阳再毒,瓦罐里的水都是清凉甘洌。特别是麦收季节,割麦到地头,捧起瓦罐喝上一口沁人心脾的凉水,既解渴又解乏。因而井台边常有打碎的瓦罐,正应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不离阵上亡”的古训。
卖瓦盆瓦罐的王老汉是西寺子村人,因寺子沟里有着烧制陶器的红胶泥土,加上家传的制陶手艺,因而王老汉就成了镰山上下的名人,一听到“瓦盆——瓦罐”的叫卖声,人们都知道王老汉进村了。听王老汉讲制陶是个苦力活,先是把红胶泥土从崖下的底层掏出来打碎,然后和成泥,像农妇揉面一样反复地摔打搓揉,直到把泥和成面团一样有可塑性,才按照所需形状制成坯,等到阴干后放到窑中用柴火烧透才算成功。十件坯子出窑时能当商品的有六七件就算是不错了。
那是一个艳阳当空的正午,我们刚放学,王老汉在我们村刚叫卖完一架子车陶器,正向北社村赶。我和二牛看着王老汉上坡吃力的样子,急忙赶上前帮着把架子车推到坡上,王老汉感激地要给我俩每人五角钱,我俩连连摆手,最后每人拿了一个泥哨边走边吹着跑回家去。
转眼间到了年关。母亲是个极爱整洁的人,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母亲总是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装米面的瓦瓮用蒜泥一抹,用抹布擦得黑明黑明的。这天母亲进行大扫除,我高兴地帮母亲忙前忙后,在抹米瓮上的灰尘时,一失手把米瓮打碎了,我吓得在一旁发呆,母亲笑了笑说:“好兆头,岁(碎)岁(碎)平安嘛!”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十分内疚,心想王老汉年前是不会再来了,看起来想买米瓮得等到来年正月十五以后了。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腊月二十五的早晨,巷道里又传来了“瓦盆——瓦罐”的叫卖声……
虽然现在人们习惯于用搪瓷、不锈钢用品,陶器也从人们的生活中淡出,但我还会想起那上工时用瓦罐提上凉水的岁月,想起王老汉扯长了嗓子的叫卖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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