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合:蔓菁琐记
寒霜降临,龙娃托人捎来一袋红苕,我打开袋子时,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塑料袋裹着十多个蔓菁,我的脑海立即出现了几十年前的画面。
“1960年,煎水煮蔓菁,娃娃要馍馍,给个糠……”,这是当时乡间最流行的一首歌谣。蔓菁是老油菜的根,形状酷似人参,食后可补中益气,有“小人参”的美誉,但它的气味实在不敢恭维。人们种油菜是为了来年打油菜籽的,但饿急了的人们哪顾得了那么多,凡是能充饥的东西都填纳到肚子里了,能吃到蔓菁已算是很不错了。
入冬后的蔓菁已经有拇指粗细了,经过风霜的历练,积累了许多的淀粉和营养,是食用的最佳时期。生产队为了防止社员偷盗就派人看守,每当夜深人静,看守人员就生起篝火烧蔓菁吃,虽然干涩难咽,但总比饿肚子强许多。再后来大家实在饿得不行了,看守人员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人们去偷蔓菁。每到夜幕降临,挖蔓菁的人就成群结队地涌向田野。那是一个上弦月夜,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寒霜,夜风刮得窗纸沙沙作响,父亲有病躺在床上,祖母饿得纺车都摇不动了,我也饿得嗷嗷的直叫唤。东院的大婶对母亲说:“五嫂,您看娃饿得成啥样了!今晚咱跟上大伙儿挖蔓菁去,总不能看着一家子饿死么!”在大婶的鼓动下,母亲摸了个锄头提了个笼,随着大家去东边地里挖蔓菁。
母亲木讷胆小,行动迟缓,只有小跑才能跟上人们的步伐,到蔓菁地后已气喘吁吁,借着月光深一锄浅一锄地挖了起来。大婶年轻麻利,很快把笼填满了,她又帮着母亲挖,等到妯娌二人回到家时,已经月上中天了。由于紧张和劳累的缘故,母亲的头发已经湿得贴到了脸上。就着油灯祖母择好掏净,把蔓菁切成段,合着数得清的小米熬了半锅稀粥,全家人总算喝饱了肚子。一连几个夜晚,大婶都拉着母亲去挖蔓菁,我们把挖来的蔓菁择净晾到檐前的台阶上,夜晚祖母纺线饥饿难耐时就摸个生蔓菁嚼嚼。
蔓菁吃后养人,但气味却难以下咽,特别是受冻晾干后的蔓菁煮不烂、咬不动,每到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哭闹一番。祖母抹着眼泪把她碗里的米粒拨给我,把我咬不动挑到桌子上的蔓菁填到口里慢慢地嚼。但这也有断顿的时候,多亏大婶时不时地用小簸箕揽上些蔓菁送过来,记得姑姑也送来半口袋蔓菁,全家人终于熬过了那个可怕的冬天。春天,大婶又拉着母亲去挖野菜、剥树皮、捋槐花。
转眼间到了上世纪70年代初,我和大婶的儿子龙娃都初中毕业,两人在村上劳动。早春二月,大地披上了绿装,紫丁花、蒲公英花已竞相开放,油菜也已抽薹,蔓菁不好吃了,生产队看守蔓菁的人也已经撤回。凌晨我和龙娃拉着架子车向镰山上的棉田送粪,刚到坡顶,影影绰绰看见油菜地里有两个人在挖蔓菁,赶上前去一看,原来是南巷里老富农的儿子大牛和女儿小凤,我扭住二人的笼要向大队部送。大牛告诉我他的父亲自从桌子上跌下来伤了腿,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不然到这个时候谁还挖蔓菁吃!小凤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哀求我们别声张,不然父亲和他们兄妹都得挨批斗。龙娃对我说:“好哥哩,谁家有一份奈何都不会这时候吃蔓菁。别忘了咱哥们挨饿的滋味,放了他们吧。”看着小凤泪汪汪的样儿,看着龙娃悲天怜人的无奈,想起自己饿得哇哇直哭的曾经,我松开了双手。
几十年过去了,我进城参加工作,龙娃通过科技种田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户,然而我每次回家都会去看望东院的大婶。我会把龙娃捎来的蔓菁煮成粥让全家品尝,把蔓菁的故事讲给儿孙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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