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重见梁伯载 人间自有刘自椟
偶见张金田书法,我禁不住为之震撼:草根之人,竟达如此艺术境界!熊秉明先生曾言:“浩浩中华之文明,若沧海扬波,唯书法一枝独秀堪为代表。”而张金田奉生命于毫素,寄生涯于砚田,他所自我实现者,正是书法。
一、从籀篆入手,一路走来。笔者为什么将张金田与刘自椟老先生媲论,其原委根蒂正在此间。刘先生在中国书坛,以无与比肩的籀篆独步海内,亦必将纵贯翰史。其实,不唯刘自椟、商承祚、沙孟海诸先生,举凡习书而有所成就者,谁又不是这样呢?学书要从“书史”起步,从“源头”抬脚,然后“一路走来”,这是学院派一贯的主张,也是成为一代书法家的不二法门。张金田习书40余年,一刻没有离开契文、金文、简帛文,即使一不小心而“踏入”楷书之家,他也沉溺于秦汉之际、简文之先而不能自拔。我观张书,一股真气扑面而来,真性灵,真性情,真心宇。刘自椟先生主张“书贵真”,张金田做到了“写真”“达真”。“写者”,“泻也”。把自己的心灵、心性真实无伪地宣泄出来。这为什么非得从字根书源而起步呢?盖因彼时尚无“书法”“书道”“书艺”之类的说辞,写家为实用而挥刀飞翰,所以不必矫情,不加修饰,也浑无媚俗之态,所以真。张金田书法之真,恍若裸体素描,肉感、骨感扑面;灵气、生气充溢。既无剑拔弩张,更无忸怩作态,像老枝横空,像新竹破土,展示着本真的生命,诚可谓“真书”也。张金田的字,没有书法之象,却得书法之真,出乎书法之外,入乎心性之际,非语言所能道。
二、以学养润书,闻书香之气。张金田是学养深厚的民间学人,老百姓谓之“老古董”,能写诗填词,长于楹联文言。他学书法,利用天时、地利之便,对宝鸡出土的金文、籀文及所能收集到的简帛文,非独临字,更重习文,先把文章一诵再诵,读懂弄通,然后才临字。有一天,他奉札拜访号称中国楷书状元的书法名家,欲趋庭捧砚做牛马走。老先生玩赏弥久,愈觉深堪不俗,猛地一掷,呵斥门生二三子:“看看人家这文章,你写得出来不?写不出一等的文章,怎么能写出一等的文字?”他颔首对张金田道:“先生以后不必谒我门下,承让了。”书法终究是雅玩,在中国人士心中,书法犹西方沙龙中之钢琴,没有贵气、逸气、雅气,是玩不起、玩不得、玩不了的。所以得有书卷气、书香味、书斋性。张金田把《四书》《五经》和老庄诸子乃至佛经沉玩既久,腹有诗书气自华,所以,他的字就脱俗入雅,充溢静气,这正是书法的灵魂。陈独秀斥责年轻时的沈尹默先生之字“其俗在骨”,原因就在于沈先生当年腹内空空如也,不沉不重,故而字呈浮色躁气。沈先生闻言,大惊失色,回书斋咬文嚼字20年,终成一代宗师。启功先生主张书家务必先做学问家。沙孟海先生一再强调书家要“字以载道”,“或是文学、或是哲理、或是史事传记、或是金石考古”必得皆通,才能以学养书,抗心希古,成为大家。我以为在当代中国书苑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所以大家鲜矣。陕西书苑,前有刘自椟、卫俊秀做到了,今有张金田步尘追踪,也做到了。
三、宁拙毋巧,宁丑毋媚。这是傅青主论书名言,素为书家所宗。当年凤翔草根书家梁伯载先生在中国书坛异军崛起,凭的就是“拙”“丑”。梁先生是农民,是艺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食土族”,“从没登过大雅之堂”,所以,字写不雅,写不巧。梁伯载先生遂归道山,丑字拙书在宝鸡几成绝响。而今幸有张金田出。张金田号“丑石”,又号“拙翁”。余问其故,答曰:“我长得丑,就叫丑石。石头不会悬空,而我是金田,金石相通,石头只能在田中”,“至于‘拙翁’,是因为我口拙而自命,后来读到青主书论,见到先生之论,庆幸自己暗合”。张金田书法,不见书法之迹辙,不见人法之法相,好像没临帖一般。问其故,答曰:“先临金石简帛,再观柳絮飞云,我绕过了楷书,是故写楷无象。我的老师,一是古人,二是生活,不对么?”我想,第一个书法家肯定没临过帖,他是怎么成为书法家的?“搜尽奇峰打草稿”,石涛给出了答案,张金田作出了示范。品张金田书法,我会惊异:“原来楷书还有这么一法!天法、地法,抑或心法?”我自曰:“自成一家之法也。”
张金田像蛇一样匍匐于地,蛰居于穴。今年乃蛇年,是他的本命年。他人书俱老,该惊蛰了。他的个人书展还在筹备中,我先睹为快,谨书观感奉璞于案,以就教于方家。张书如海,我只饮一瓢,临收手,以时人送卫俊秀先生的话收官:“家有卫书不算贫。”虽然张书不类卫书,而与刘自椟相抚撷,与梁伯载相伯仲,我以为:家有张书不为俗。信乎?妄乎?观书君子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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