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县午井镇汪家堡
汪家堡是我的故乡。乡下很大,汪家堡很小。
汪家堡地处扶风县八大古镇之一的午井镇境内,是小氵韦河流域的一个自然村落。汪家堡是它的古称,后更名为西堡。据老辈人讲,堡子建于明朝中期,当时京城一富商受官司牵连,不得已拖家带口一路西行落脚于此,修城筑堡,繁衍生息,形成村落。据此推算,堡子少说也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如同渭北旱塬大部分村落,堡子地势开阔,布局规整,东西走向,南北居家。远远看去,它是那样平常。然而,当你走进它,历史的大门砰然打开,散落在这片土地上的草木砖瓦揭开它神奇、厚重的面纱时,你定会叹嘘不已。
大概出于安全考虑,或因古时为兵家相争之地,堡子修筑了体量宏大、结实耐用的防御设施。堡子四周筑有土夯城墙,高约十八米、厚约四米,墙体坚实,顶上平常巡逻,遇紧转为防御。城墙外围掘有城壕,深约十米,跨度二十米开外,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进出唯有通过吊桥。四角筑有炮楼、哨房,东西修有城门楼、吊桥等,既自成体系,又相互照应。堡内南北一字排开近三十户人家,户户修有地道,通过院中竖井或水井出入。地道分五层,功能齐全,机关精巧,四通八达,攻防自如。地道出口极为隐蔽,近则从城壕壁上高窑潜出,远则从四五里外树洞钻出。一旦有异动,号角声响,旋即潜入,存贮的粮食、食盐以及其他生活用品,足够村民坚守数天,直至入侵者空手离去。倘若外人攻入地道,那一道道机关,还有灵活机动的防守,足以让其退却、伤残甚至丧命。
岁月流逝,城堡里的一切,在后人眼里,都是那么平淡。然而,在那个不怎么太平的年月,正是宽大的城墙、开阔的城壕、厚重的吊桥、结实的城楼、神奇的地道,才有了炊烟的轻袅、寒暄的熙攘、更声的守时、秦腔的悠远……老辈人口口相传,在解放前,每有战事、匪患、纷争,汪家堡号角响起,城门紧闭,青壮男子披挂上城,妇孺老幼抬木供石,上下齐心,死看硬守,直至险情解除。每每此时,临近村落都要拖儿带女、提篮背裹、吆猪牵牛,前来投奔,腿脚灵便者加入守护队伍,一起在城门楼的烟火中、片石的纷飞中、厮杀争夺中,把生命延续,将感情加深,让精神升华。
正是有了这个“避风港”,加上不错的人缘,堡子里自然是人丁兴旺。最初只是汪、付两大家族,后来张、董两族也落脚,繁衍生息,开枝散叶,人家由原来的三十户到现在的八十多户,人口由百十口增加到四百多口,以致堡子内无法住下,老人张罗着让成家的孩子分灶单过,开始在城墙脚下搭设居所,或者去城壕挖个窑洞安身,后来干脆去堡子外择一平地安家。最让大家魂牵梦绕的,是堡子西头的私塾,虽然不大,但始终有人张罗,就是在局势最紧张,甚至生计最困难的时节,也没停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培养了一大批识文断字的才俊。肚子里多少有点墨水,开始谋划着走出去、闯世界,于是天南地北地去行医游学、教书育人、从政为官、士农工商,恋家的务农经商,或当个手艺匠人,各个行业,不一而足。每逢春节,或是哪家红白喜事,都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发达的自驾车,事干得小的租车,但都无一不在村口下车,步行着回家,一家老小,拖儿带女,逢人问候着,挨家招呼着,朝自家走去。不大一会儿,炊烟升起,大肉臊子香味、菜油炒菜呛醋味、白面馍馍麦香味弥漫开来。手艺好的主家,喊着隔壁两邻来尝尝菜,喝几盅酒,堡子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多少读了些书,加之生活还算殷实,“抬头不见低头见”,让大伙把家风门风看得比啥都重要,若有个家长里短、邻里不和、妯娌不睦等等,都在族中长老或德高望重的村人劝和下,“化干戈为玉帛”。道德伦理在这寄托着民间俗念的村约民规中潜移默化,成为村民内心深处的坚守,法律约束在这世俗化了的亲情世故中历久弥新,成为乡村治理的重要维系,共同守望着乡村的和谐文明。
县志中关于堡子的记载,谈及人文素质时,用了“富有眼光,务实勇武”八个字作以表述。最初看到这段文字,也只是觉得无非出了人才,但后来了解到的情况,让我肃然起敬,引以为豪。那是去年春节回家,给一位学识渊博的长辈拜年,他如数家珍地说起堡子里的大小事情,不仅涉及独到的城堡建筑、生生不息的香火、耕读传家的世风,更重要的是他讲述了汪家堡人追求进步、向往和平、崇尚革命的一面。原来,老家所处位置,古时为边关与内地过渡地带,每遇战事,堡子或多或少受到牵连,战时支援朝廷,平时修和关系,久而久之,形成了厚德、尚礼、融合、开放的村堡文化,构建了和谐的官民关系,也演绎了许多千古佳话。特别是解放战争期间,为迎接红色政权到来,全堡子人机巧地配合清剿行动,先后解除了周边三大匪恶势力武装,为人民政府建立小有建树。在扶眉战役紧要关头,组建支前小分队,积极配合队伍,巧妙迂回歼敌,搬运、救治伤员,支援干粮、骡马等,为取得战役制控权、解放宝鸡作出了贡献。这些事情,事隔多年,在文史专家眼里,还是那么惊天动地,以致他们不断前来采访、挖掘。而村人的神态,却异乎寻常平静,回答他们的只有满脸的凝重……在村人看来,这是骨子里带来的、血脉里传承的,与端起碗来咥饭、吆起牛来耕田没什么两样。
漫步村头,城堡的轮廓依旧清晰,当年的木质吊桥已被土桥替代,城东的砖塔、城西的私塾已“土飞烟灭”,城墙、城门楼、炮楼成为永远的记忆。走近留存的城壕、高窑,抚摸院中的水井、地道,古堡的青春与活力、威仪与稳重、精神与文化的感觉,依然那么强烈,那么让人震颤。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自然村落,古堡是平常的,它没有平遥古城的精细、丽江古城的温馨、礼泉袁家村的风情,它只是一位贤淑的妇人,亘古不变地守望着不离不弃的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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