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三更应会入梦来 王英涛

时光过得真快，父亲离去已经二十年了！可那些与父亲有关的往事在我心里依然清晰得恍如昨日——

父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在人们眼中，他却是一个很有见识的人。

说起来，我家在祖上算是个殷实之家，曾祖父在县衙里做事，当时在宝鸡城里还有些名望。可是，在祖父十二岁时曾祖父就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只能靠变卖家产度日。及至祖父成年，家中已是十分贫寒。虽然父亲在这贫寒的家境中出生、长大，只断断续续地读过几年冬学，但良好的门风熏陶依然让他成为一个善良正直、思维缜密、勤劳质朴、讷于言、敏于行的人。

为了生计，父亲十六七岁便被送到虢镇一家商号里当学徒。从抹桌子扫地、烧火做饭、倒夜壶做起，几年历练下来，便成了掌柜倚重之人。及至后来，虢镇那家商号由于战乱而倒闭，父亲回到宝鸡，不管是在书店作店员，还是为了养家糊口自己做点小吃生意，以及后来在清姜河桥建设工地上、在炼焦厂、玻璃厂当工人，他的身后总会留下一连串的赞誉，年年“先进生产者”的奖状就没断过。这就是父亲一生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做啥都要做好，做得让人没有话说。

说父亲，不能不说他那双手——

在我孩提时代的印象中，父亲的手有力、温暖而灵巧，甚至无所不能。我小时候、子侄辈小时候，每年正月十五的兔娃灯笼、春天的风筝以及令其他孩子羡慕的玩具，家里的许多物件，大到炉灶、小到衣架大多都出自父亲之手，而且件件精巧好用，就连安一个榔头把、铁锨把都是仔细端详琢磨，做得比别人牢固、好看、趁手。邻里间有不少人家盘个炉灶、修个什么物件常常会请父亲帮忙，对此父亲也都是有求必应，欣然而往，他心热手巧之名也因之在邻居中流传。

父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他一生却在生活中处处留心学习，练就了一手能打“狮子滚绣球”的珠算本领和一身在他那个时代十分实用的技能。也许是对没有机会读书感到遗憾吧，在我上学之后，他就时常对我讲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之类的故事，要我好好念书，把书中的道理弄懂。当时年幼，懵懂无知，对他说的“道理”常常是一脸茫然。有一天，我在院子里写作业，父亲一边修着自行车又说起了学习，他见我望着他发呆，便指着拆开的自行车脚踏说，你看这脚蹬子里面装的是珠子，它不转了，就是因为珠子卡死了。你把它拆开装好、膏上油，它就好了。后来随着年龄渐长，我才知道父亲所说的就是书上讲的“知其所以然”。文革中，学校停课，父亲却要我在家里多帮母亲做些家务，多看书、写字，说学下的都是自己的，艺多不压身。现在回想起来，我在参加工作以后，能够认真做事，闲暇时坚持读书，委实是得益于父亲当年的言传身教。

插队的日子，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说，艰难困苦可想而知。所以，我偶尔回家，总想多待些日子。可往往待不了几天，父亲就催促我走，为这母亲没少和他拌嘴。1970年国庆节，我和同学一起回来休息，由于秋收时节农活忙，队上只给了七天假，所以和同学说好一周后走。可到约定的那天，早上起来大雨如注，原本就不想走的我便有了拖延的理由，可父亲却说，一个人说了就要做到，不能一刮风下雨，把自己说下的话也吹了。于是，他还是坚持把十二分不情愿的我送到了车站。到车站，尽管约好的同学都没有来，但父亲还是给我买了票，把我送上了开往太白的班车。一路上我都在想，慈爱的父亲这是怎么了，为啥一定要让我今天回到队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多年以后，我猛然间明白了个中原委——父亲原本就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做不到的不说。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不轻诺，诺则必行”的君子之风吧！他逼我冒雨回队就是要儿子做一个守信的人呀！可以想象，当年他看着载着我的汽车冲进雨幕、驶向深山时，心中一定充满着隐隐的痛。今天想来，这看似无情之中所蕴含的爱，远非将子女纳入羽翼之下所能比拟！

后来，我工作了，娶妻了，有女儿了。

父亲退休了，老了。

看着他挺拔的脊梁渐渐佝偻，矫健的步履渐渐蹒跚，心中时不时地会生出些许凄凉，但是看着他含饴弄孙时的怡然，间或小酌几杯时的自得，心中便又释然了许多。每每此时，我总是在心中默念，但愿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让操劳了一生的父亲无忧无虑地颐养天年。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仅过了十六年，一个晴天霹雳猛然间在我头顶炸响——病魔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我慈爱的父亲身上！那一段日子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束手无策，什么是无可奈何，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尽管在后来的两三个月里，父亲虽然已经卧床不起，但他依然是我的主心骨，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我都觉得有父亲这座靠山。可就在那年除夕的前一天，我的靠山倒了——父亲在我面前闭上了依依不舍的眼睛。肝肠寸断当中，我猛然感到一副重担压在了我的肩上，从此以后，家中的一切都要由我来承担了！

细雨落在长满青草的墓冢上，不大的墓冢下长眠着给了我生命，教会了我怎样学习、怎样做人、怎样做事的父亲。“爸，你在那边还好吧？今夜你会到儿子的梦中来吗？儿子想你！”

我想，会的，就在今夜三更。

本文原载于兵马俑在线（www.wmxa.cn），转载请保留本链接，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