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英子
英子十一岁。她十一岁好多年了。这是一个偏远的村落,不大,二十几户人家散落在大山脚下。英子的家在村头,门前有一个场坝。场坝边有棵大榆树,枝干粗壮,荫蔽了大半个场坝。每到暮春时节,榆钱随着风儿飘落,地上,房上,甚至人家的厅堂里,随处可见略微发黄的榆钱。因了这棵榆树,村里的老少爷们、媳妇婆婆、丫头小子都爱来这里。或站,或蹲,或倚,或坐。尤其是黄昏时分,看见太阳近山,人们的腿脚就闲不住了,出了屋,在村里转悠一阵,就都聚到这里了。
孩子们最先跑出自家的土屋,聚在这里。他们脚下似装了弹簧,时常蹦跳着,少有停歇的时候:追一只鸟雀,逗一阵猫狗,或是吊在树杈上荡秋千,或是几个小子打架。嬉笑声,打骂声,和着风儿在场坝里打滚,震得榆树叶唏嘘作响。
稍后,男人们来了。他们有的抬着个大土碗,稀里呼噜地往嘴里扒拉,抽空和近旁的人说笑几句;有的已扒拉完,就把拿了大土碗的手往身后一背,专注地说话;也有的许是在家吃过了饭,点着锅旱烟吧嗒着。
媳妇们少有抬碗的,不过手里绝不会闲着,大都拿了鞋垫或是千层底,倚在大榆树那儿,扎几针,拿起针来在头发里划一下,而后又低了头扎。当然,最为忙碌的还是她们的嘴,什么军娃媳妇被军娃打得浑身青紫,歪嘴家的花儿跟人跑了等。没什么新鲜事时,英子就会被她们的嘴巴反复咀嚼。
“英子——”英子的奶奶吃力地翻过不算高的木门槛,“外面有些凉了。”
英子在哪?场坝里的女人们都停了手中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榆树下的那块石头。石头上坐着英子,她正用手支着头,出神地看着奔跑着的孩子们。她一动不动,许是奶奶的声音有些小吧。李婶近前,轻轻地拍了一下英子的头:“你婆叫你回家。”“噢。”英子慢慢扭过头,应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一下就被风吹跑了。英子没起身,低了头,拾起根树枝在地上乱画。
“英子——”奶奶颤巍巍地走到场坝边榆树下,牵了英子的手。英子没有犟,只是不时扭转头,望着场坝里跳跃着的身影。后来就低了头,慢腾腾地任由奶奶牵了手,往那间低矮的屋里走去。
“哎,可怜的英子……”婆孙俩刚一进屋,李婶就迫不及待地感慨。
“这丫头怎么就得了怪病?”二叔家的新媳妇说。
英子得了怪病?是有些怪,十岁的
丫头身形却像是五六岁的样子,经常感冒,浑身没劲,为此连学都没上。要说没营养,两个瘦瘪的脸蛋却是红扑扑的。岂不是怪?
得了病怎么不看?一直在看,英子奶奶时常请先生来给英子看病,花了自己所有能弄到的钱。“英子妈造啥孽了?英子爸从崖上摔下死了,英子还这样,要是我,也一定跑得远远的……”花嫂说不下去了,“命这东西真奇怪,老婆子都70多岁了,还活得好好的,一个小孩子怎就病怏怏的呢?”
“该不是因为英子婆太长寿了吧!”不知哪个媳妇小声接了一句。女人们的嘴都闭上了,她们望着英子家的低矮的土房若有所思。
没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这晚,月光如银,山显得更为静谧,村庄也裹了一层轻纱。人们一如既往地在大榆树下聚了,散了,回家去了。夜半,一声尖叫惊醒了村庄——夜归的人发现英子婆死了。上吊死的。就在那棵大榆树上。
自此,黄昏时的大场坝安静了。只有英子,经常坐在榆树下发呆。
快过年了,县里组织了一支医疗队,来到这个深山里的村子。于是,人们得知英子得了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还说,英子能活到今天是个奇迹。
来年,榆钱翻飞时,人们又开始聚在场坝里。只是,那块石头上不见了英子。奶奶坟边多了个小土包。英子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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