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磨坊
“但取心中正,无愁眼下迟”,这句刻在我童年记忆里的诗,曾是家乡水磨坊的对联。想起它,我就想起弥漫着粮食香味的水磨坊和外婆忙碌的身影。
家乡的水磨坊建在绕村而过的小河上游,在缓坡处搭一高台,铺上木板,四周是泥糊的篱笆墙,顶上覆盖着黑瓦片;从上游引一条水渠,利用水的落差,冲击木板下的大转轮,带动磨轴和磨盘旋转。厚重的石磨盘分阴阳两扇,阴在上,心中凿空,用木架篾绳控制;阳在下,固定在磨轴上,两扇紧扣。把淘好晾干的小麦、玉米倒在阴盘上,一把把均匀地推进去,阳盘吱吱呀呀旋转,磨碎的粮食就一圈圈地撒落在下面的木槽里。把它们扫在一起倒进面罗,拿到墙角倒梯形的面柜上,柜口平摆着两根扁状的木棍,在上面来回滑行,细粉就从罗眼里纷纷扬扬飘落,粗粒继续推进磨眼里磨,家乡人把这一过程称为“推磨”。根据需要,选择不同纱眼的面罗,仅玉米就可加工成粗面、细面、大珍子、小珍子等,粗面做散面饭、锅贴子,细面擀菜豆腐节节、搅搅团;大小珍子煮粥……一种粮食加工成不同的形状,做出来的饭食口感也大不相同。当然,这样“推磨”,都需要相当的耐心、花费更多的功夫了。推粮扫面、罗面去麸、反复筛罗,一般人家也要磨个大概了事,但外婆每次都磨得很仔细,一大袋粮食磨回来要分好几个小口袋盛,当然每次她也都累得筋疲力尽,从头到脚扑满了粉末,像个“面人”。尤其是有时上家磨完天已擦黑,外婆就只能点昏暗的煤油灯熬通宵“推磨”了,夏天还好说,冬日简陋的磨坊四处透风,刮得人透心凉,外婆的手冻得不听使唤了,才搬出火盆点燃提前准备好的柴火,火焰能驱赶一丝寒意,但浓烟又熏得人咳嗽流泪。这样“推磨”回来的外婆,浑身又扑一层烟尘,口鼻处也黑乎乎的,眼圈又红又肿,要很久才能消褪。
记得第一次随外婆去水磨坊,我很惊奇看似柔和、平静的流水竟然能冲动如此大的转轮,而明明清澈透明的河水沿水槽奔流而下时怎么又变白了呢?听着轰轰的水声,看
磨池边草叶上挂着的水珠,我好奇地插上闸板,再去看下面的转轮,与焦急跑出来的外婆撞个满怀,她见是我在闹着玩,才松一口气,叮嘱我快拔开闸板过来帮忙!我回到磨坊,学着往磨眼里推粮、罗面,可单调、重复的动作很快使人厌倦,倒是发现脚下的木板、木槽光滑得像抹了一层油似的,我蹲下抓住槽沿小心移动,没用力就滑了一圈,再反向滑,最后索性放手一步俯冲,“哧溜”一下飞到墙角,碰翻了箩筐,撞到外婆身上,摔了个仰八叉,外婆一把拉起我,哭笑不得……
吱吱呀呀的水磨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转得屋顶长了“瓦葱”、屋檐织满了蛛网。终于,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村子通了电有了电磨,水磨终于停了下来,外婆也终于不用为“推磨”而劳累了。水磨坊无言地停歇着、沉寂着、破落着……在我刚参加工作那年深秋,水磨坊坍塌了凄风冷雨里,我的外婆正在下葬,水磨坊也唱响了自己的挽歌。
多年后,当我再回故里,一条公路从水磨坊的屋基上通过,曾奔流不息的小河也几近干涸,河道里杂草丛生、垃圾遍地。家乡的水磨坊,就这样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消散在唐诗宋词的意象里,也消融进我生命的印记里。
本文原载于兵马俑在线(www.wmxa.cn),转载请保留本链接,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