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阳：盘炕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农民的小康标准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此看来，“炕”是农民生活中举足轻重的一项不可缺失的“重头戏”。于是庄稼人对炕就有了特别的，甚或苛刻的要求。

那是国民经济从低谷转向复苏的年月，人们刚刚经历了“瓜菜代”的“低标准”时期，一缓过气来，该盖房的盖房，该给娃娃娶媳妇的做着各种准备。我适逢其时。

该到谈婚论嫁了，妈特别操心这件事，一方面她多渠道给我瞅媳妇，一方面筹办娶媳妇的各种事项——那时父亲在西安工作。媳妇瞅好了，谈了话，见了面，过了年就能结婚。这一下妈犯了急，先得收拾房子，收拾房子就得把旧炕打了，盘个新炕。自然，“打炕”这个任务就落在我的肩上，同时还得抹泥基。因为泥基是盘炕必不可少的材料。

在伙伴星映、吉甫、育朝的帮助下，炕打了，现场清理干净了。泥基抹了，也干了，都抬到屋里大门里边，只等着泥水匠炳文叔来盘炕了。

不知咋的，这天妈把巷里人尊称“先生”的梦儿伯成初伯叫到屋里，只见老人手里拿着一个叫“罗盘”的东西，在屋里这里照一照，那里瞄一瞄，随后给妈说：“你把匠人叫来”。妈对我说：“去，把你炳文叔叫来”。我风风火火地叫来炳文叔，只见先生给他指点着说，“炕坐南向北，南高北低烟筒在这，炕炉门向北，偏东开，放柴火的衣子窑留在西边。炕面不得超过二尺九，炕楞九寸”。先生拉了一下炳文叔，指着已经拆掉旧顶棚的房子上边说：“看到了吗？那条栿子，必须让到炕沿以外。”我不解地问：“伯呀，这一让不是炕就小了吗？”先生说：“娃呀，你不懂，伯这是照《易经》上的乾坤震巽、阴阳配合给你详细勘察的，如果那条栿子不避，就是白虎压身，那可不是个好兆头。”妈说，“你伯还能害你？就按你伯说的办。”炳文叔也接着说：“我给人盘了多少炕，人家都请你先生伯看哩，没错！”——夹一段叙述，我退休后，出于爱好，也把《易经》这本经典认真地阅读，虽不了解更多，知些皮毛，仔细回想当年先生盘炕的这次勘察也不失为一次有益的善举。

距先生择的盘炕黄道吉日还有几天，我又约了星映、吉甫、育朝把垫炕底的干土抬到屋里要盘炕的底子上，把砖、石灰、合泥的小草，连同洇砖的铁盆都搬到跟前。

这是一个清爽的秋日的早晨，门口草丛上的露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一道一道的七彩光芒，槐树上的喜鹊噙着柴禾和树枝正给巢内的小家伙把巢往高的噙。我们在门口眺望着从巷口走过来的炳文叔，星映快走几步接过他背的褡裢（里面装的是瓦匠工具）背进屋，妈妈在捶布石头上早已沏好了茶水。休息片刻后，他吩咐我们合泥、搬砖、洇砖，他拿出钢卷尺到大门下量了泥基的长短宽窄，回到小屋内又是一阵紧张的比划，他给我妈说：“盘不成四筒炕，只能盘三筒半。”妈说：“三筒半就三筒半。”他依照泥基的尺寸，划定了炕腿子的位置，然后用水平尺测了再测，挂上线，先在炕的周边贴了一溜子砖，再照先生说的留好烟筒。在做炕面子时，做好炕炉门，衣子窑，这才用砖做炕腿子。炳文叔放下泥页和瓦刀对我们说：“歇一会儿，再蹋泥基。”于是，我们围在院庭中间的捶布石头旁，一边喝水，一边听炳文叔抽着烟侃三国。

约莫半个小时过后，炳文叔也许觉得歇的差不多了，也许觉得泥基腿子凝固得差不多了，说声“蹋泥基。”于是，抬泥基，合泥又是一阵紧张的劳动。炳文叔将泥基按泥基腿子的排列，一一摆好，小心翼翼地站在泥基上边说：“上泥！”这下可忙坏了星映和育朝，他俩一人一张锨轮回不停地往已经盘好的炕上倒泥，炳文叔很快地将泥摊平。他们倒得快，炳文叔摊得快，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一合泥就完了。再合！三合泥后，炕面全部抹完抹平。炳文叔跳下炕来对我说：“取柴火试一下。”我将柴火塞进炕炉门，划了根火柴点着，只见那橙红色的火苗直向炕里边窜。炳文叔弯下腰来用烧炕棍将炕里的柴火拨了几下，对吉甫说：“看烟筒咋样？”不一会吉甫回来说：“烟筒嘹着哩，烟直直地往上冒哩！”他又在炕周围仔细察看，看有缝隙露烟没有，确认没有后，他对我说：“叫你妈去。”我把我妈叫来，他交代说：“嫂子，炕盘好了，你要在炕面稍干后，扣上几个盆，给炕出个水、烧时火不敢太大，小心把炕面弄炸裂。过一天把扣的盆翻过来看一下，擦净里边的水分再扣上去，三五天后，盆里边没水分了，炕面白了，就等着抱孙子吧！”

图/林宏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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