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阳：柳笛声声

清明，这个带有几多亲情、乡情的节令，或在阳光明媚的春暖花开时，或在细雨霏霏乍寒乍冷时，姗姗而至。儿时我总是企盼这天，不只是因为有煮鸡蛋、凉油面可吃，还可跟随母亲荡秋千，跟着爷爷上坟、吹柳笛。

我祖居渭北的铁镰山上，几千年流行着清明节上坟扫墓的习俗。记得有一年，上坟的前一天，作为长孙的我，在爷爷的指导下用“纸戳”虔诚地在烧纸上打钱印，还用心用意地裁了许多洁白的小纸条。这时母亲告诉爷爷擀面的白面连一小撮都没有，爷爷先前欢笑的脸庞，刹那间掠过了一道犯难的阴影，举起的小榔头停在半空中，迟迟打不到“纸戳”上。我想吃凉油面的心，像泼了一瓢冷水，凉飕飕的。爷孙俩竟大眼瞪小眼地愣了起来。上坟去不成了，那爷爷答应给我拧的柳笛，不就泡了汤。

是啊，在那让人心碎的饥饿岁月里，活人们尚且“瓜菜代”，何况红薯、粗糠都难以果腹，祭奠祖先哪来的白面？

来到祖母的坟前，爷爷用手抠出一个小坑，倒进半碗豆腐渣，这时已是老泪纵横了。那时我还年幼无知，不能理解爷爷的心境，还以为是烧纸时烟火熏得流泪。如今仔细想来，可能是因为没有上好的供品给受苦受难的祖母受用，让爷爷揪心；也可能是日子过得这样紧缺，让爷爷难过。爷爷在祖母的坟前蹲了好久好久，站起来顺手在坟前的小柳树上折了枝柳条，给我编了个柳圈戴到头上，用另一节拧了两管柳笛，给了我一管，他专注地吹奏着另一管。那呜咽、哭泣、凄凉的音律，给渭北高原的一缕春色平添了些许忧愁。

又是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妻一大早擀了一大集面，又白、又薄，切得又细，再泼上油，通体像羊脂玉那么滋润、晶莹、柔美，又煮了八个鸡蛋，装在锃亮的食盒中，用新红袱子盖好，只等在西安工作的儿子一到，全家就回故乡上坟去。

四月的细雨，忽停忽落，把空气洗刷得清清爽爽，含羞的春阳轻轻地从薄云里探出一些柔和的光线，路旁时而传来孩童荡秋千的欢声笑语和声声柳笛，让我体会到春天来了，春天真的来了。

来到爷爷、父母坟旁，儿孙们就在上面摆了供品，还有一篮鲜花和爷爷、父亲生前爱吃的“德懋恭”水晶饼。他们把洁白的纸条压在坟顶，贴到碑上，缠在坟上的野花、旁边的柳树上。我望着殷红的火苗，童年和爷爷上坟的那一幕定格在脑海中，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用柴棍拨着正在焚烧的纸钱，心里默默地叨念着他们走得太早，错过了今天的好日子，默默地祈祷亲人九泉之下也能享用今天好日子的欢愉。

我站起来，也像爷爷当年一样，给孙儿们编了柳圈戴在头上，拧了几管柳笛分给他们，自己先吹了一阵。我虽不识音律，但我是用“心”吹奏，恣意宣泄，听起来倒也悦耳、和谐，有韵味。

柳笛啊，你声声让我忘不了逝去的岁月。

柳笛啊，你声声让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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